空气里的水汽一天天重了。
应季的花卉从中探出骨朵,直到开至荼蘼,偶有性急的,已经在湿润天气里浸得皱巴巴的,现出将败未败的颓势来。虽是如此,聆鹓若是还在,定是会被犹盛的春景吸引目光,为之赞叹的。可惜现在只剩两个不那么解风情的大老爷们,又一心急于奔赴目标,步履匆匆,无心多留意这番景色。
他们一路向南,道旁鲜绿的草叶色泽日渐深沉。有时,他们恰好能遇上城镇,便能在客栈稍作休整;更多时候,他们都在跋涉之中,宿露餐风。虫蚊尚不恼人,夜里远远近近的唱和鸣叫倒已热闹非凡。寒觞对此算得上习惯,不至于为之烦扰。他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一翻身,却看见同伴还睁着个眼,直瞪瞪的,险些吓他一跳。
“怎么,吵得睡不着?”
谢辙摇摇头。他们宿在野地里过夜不止三番五回,他也本就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只是人在晚上总容易想许多,一旦抛开白日挂心的事务,用不着分辨路途,他骤然在夜虫喧哗中感受到一丝春盛将衰的寂寥。虫鸣得再响亮,此刻也没有猫儿会在近旁追逐扑闹,亦不必去挂记聆鹓是否受得了山蚊子叮咬。无事可想,谢辙反而忽然有些难以入眠。
也不知这姑娘今夜身在何处,是于屋宇庇佑下,还是同他们一样,在仰望着朦朦胧胧的月牙?
他不想过多沉浸在惆怅的情绪里,便转移了话题:
“我在想,看这天色,近日恐怕要落雨。”
“说不准,这时节本就多雨。”寒觞翻了回去,枕着胳膊望向夜空,“希望我们运气好,莫要明日一上路就撞见。再多走几里,就有人烟了,也能找到避雨的地方。”
他们运气不算坏。
翌日虽是天光稀薄,却也只是云霭迷蒙,尚未下起雨来。在潮湿的光线里,远处逐渐浮现的镇子像笼着一层薄纱。即便如此,分明的黑瓦白墙依旧清楚勾勒出房屋的轮廓,让野外奔走多日的两人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打眼儿看过去,这座镇子令他们心里觉得熟悉,特征鲜明的黑白墙瓦与他们曾到访的蚀光阙颇为相似。不过,甫一走近,谢辙寒觞便明显感受到此地与幻境的不同。许是天气缘故,街上行人并不算多,可无论是三两过路居民,还是隔着街叫卖吃食的吆喝,都带着蚀光阙绝不具备的人间烟火气。在近处看,墙面亦不似幻境中一般洁白,而是染着风雨侵蚀的、真实的斑驳泛黄痕迹。
他们对蚀光阙四通八达的水道记忆犹新,相比之下,此处并未见到什么河道。比蚀光阙多出的,是四处丛生的花朵,生机勃勃,花团簇锦。两人不曾细看,那些或清幽或馥郁的甜香却涌动着,一浪浪拂过鼻尖,如同在劝慰人放松下来好好儿品味似的。
这暗香浮动没能持续太久。刚堪堪踏入小镇,一滴雨珠便落在谢辙侧脸。春日的雨说来就来,天甚至并未黑沉,淅淅沥沥的雨点声就远远近近响起来,雨水特有的气息冲淡了花香与阳光。
雨尚不算急,不曾伤残花叶,反倒一洗尘埃,使得它们在涓涓天水冲刷下愈发鲜亮。雨中春景也算别有风味,然而旅人无暇欣赏,急于寻找躲雨处。两人在一道又一道屋檐狭窄的荫蔽间匆匆行走,这里还是镇子外围,看不到茶楼酒肆,也不见饭馆客栈。好在,他们很快于路旁看到一处小棚,急忙低头钻了进去。
那儿已经有人了,似乎也是来此避雨,伫立在棚子的另一头,兴许是看到他们奔来,着意让出了立足之地。他们抖着衣襟,拂去额头的水珠,寒觞探头看了看天色,喃喃道:
“不知这雨要下多久。”
比起疑问,这更像句叹息。他们谁也没带雨具,虽然暂且冒雨并无不可,却要担忧绵绵春雨愈演愈烈,下起来不见尽头。天气已不算寒冷,可无论人还是行囊,长时间淋雨受潮受寒总归不好,泥泞的道路也不宜奔波。
“我们到底还要走多远?咱们只知要去南方,线索却太有限,寻找起来跟无头苍蝇一样。这一路上能打探消息的地方,对无庸氏的行踪都知之甚少。”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谢辙也叹息了一句。寒觞拍拍他肩膀。
“不过说起来,老谢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一路走过来,好像再也没遇到活尸了?这倒是个好兆头,也许不光是咱们运气好,而是事态得到了控制。”
“的确……虽然还有听人口耳相传,那些东西依然没被消灭,却不如当初活跃了。”谢辙沉吟了片刻,“入春以来,似乎议论也日渐减少,不晓得是否与六道无常的努力有关。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一定都为这江山社稷拼尽全力。”
寒觞“唔”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