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活尸的事,想必一定和无庸氏有关。活尸之后就是偶人泛滥,偶人又有他们去做手脚。你也说过,偶人的眼睛和头发都可能来自于那些死人,所以……”
谢辙还未来得及思索作答,另一道声线忽然插入了二人的对话。
“冒昧打扰一下……我似乎听见,你们在谈论无庸家的事?”
他们都有些许错愕,比通常情况下听到人插话时,愣神得更久。这声音很陌生,很年轻,很……悦耳动听。两人心里不约而同浮现出这样的感受,甚至下意识希望对方多说一句,如同听见珍贵乐器弹拨出一个轻盈柔美的清音,忍不住想听其再奏一支动人的曲子。
自然,他们不至于被这样的想法蒙蔽,要是不理不睬等对方再开口,也太过失礼。况且……谢辙寒觞连忙转向雨棚下的另一人,那个先前为他们让出一处落足之地的女性。
准确地说,一位美丽的妇人。
她的长发是奇异的、匀称的灰白,不似上了年纪的斑驳,更像是本身就有不同寻常的发色。不过,她看起来仍显得稍为年长,带些不易察觉的细纹。她对着他们行了一礼,盈盈一笑,颇为理解般,仿佛习惯了人们听见她声音时的反应。她举手投足像是名门大家出身,并不艳丽骄矜,只是仪态万方,端庄贵气。
两人连忙还礼。谢辙隐蔽地多看了两眼,女性穿着的衣裳是洁白的底,似是有暗纹,但在这灰蒙蒙的天色下看不清楚。笼罩在白衣上的,是一层稍短的蓝色绸缎,与底色相得益彰,衬得这位女性像是一件婀娜端方的青花瓷器。谢辙莫名感到眼熟,那做工似乎与归海氏的衣裳相似。可应该……只是相似吧?毕竟,归海氏身上的可是龙绡,这又会是什么呢。
“是了,这位夫人……我与友人正是在讨论无庸氏。您也知道他们的事情吗?”
寒觞回应着她方才的问题,心里有些惊奇。这群人的恶名之盛,已经家喻户晓到这样的贵妇人都有所耳闻的程度了吗?
“无庸家,他们在妖怪中臭名昭著,早非一两日之事。”夫人微微颔首。
寒觞略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她。他难以判断她的身份,可以他的感觉来看,这位夫人并不像妖怪……至少,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妖怪。
他旁边的谢辙也辨认不出,却皱了皱眉,感到一丝顾虑。夫人给他一种奇异的直觉,似人非人,似妖非妖。这令他不安地想起恶使,但妇人与他见过的恶使都大相径庭。难道她是半妖么?也不对,泷邈与她,在他的感知里,也像两类人物。他试探着问:
“听起来,您还挺了解妖怪的事情。”
“我有一些身为妖异的朋友,曾与我提及那些人的恶行。”夫人轻声叹道,“任何有良知的人,只要曾听过,便很难忘怀那般丑恶之事。”
世上将妖怪视作异类者甚多,却鲜少有谁像无庸家族一般,有所计划规章地,以比对待未开灵智的鸟兽更残忍的方式,迫害同样具有智慧与情感的生灵。
他们将妖物豢养,限水少食,鞭打铁烙,都是常事。生生挫折妖类的锐气,伤害身体与精神,直到被迫服从,为其所用。无庸家族对妖怪了如指掌,熟悉每种妖异的喜恶,以不间歇的噪声或光照折磨感官神经敏感的族类,或在妖物最脆弱处施加咒术,反复磋磨,这些事于他们而言易如反掌,稀松平常。
他们对妖怪心中最柔软之处亦是了解,非但不会因此同情,利用起来更是变本加厉。重眷侣的,就以伴侣胁迫双方;重同伴的,就以手足作为筹码;更多有重后代的,方便他们以孩子威胁双亲,屡屡奏效。也有幼年的妖怪,从小被苛待,无庸氏在他们最弱小时,将恐惧深深烙入他们内心,以至于直至他们有了反抗之力,也再无法摆脱阴影,对无庸家族的人只敢唯唯诺诺。如幼时怯于短鞭的牛犊,即便到了身强力壮的年岁,前蹄能踏断人骨,双角能贯穿人肉,却仍然忌惮于儿时的、早已柔弱无力的小小鞭绳。就算如今打在它们身上不过是挠痒痒罢了,于它们眼中,仍值得像缠身噩梦般恐惧。
除此之外,无庸家族的实力足够强横,能支撑他们以强权镇压不从者。一开始,他们还只是在野外设计围捕幼小或落单的妖怪。然后,他们尝试着以之引出被害者同族亲友,或哄骗、或逼迫,让他们为自己效力。这些看似公平的交易,随着无庸氏势力的壮大日渐消失,只剩下一方绝对凌驾于另一方之上的奴役。
最后,即使有这种种手段,无庸氏也不再知足了。又耗时,又费力,还要赔进许多材料,野心勃勃的无庸氏吝啬于诸多付出,一心想以更小的付出取得更大的收益。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