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仔明不敢,他感到有心无力,沉默了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老实道:“我不知道要多久。”
弟弟躲开他的手,想要讥讽一笑却败给无奈,别过脸去说:“算了,当我没问。”
蛇仔明欲言又止,干巴巴地道:“我不在,你多顾着阿妹。”
“知道了,要你说。”弟弟没好气,”你还是先顾你自己吧。”
“那我先走,过两日接你们去吃酒席。“蛇仔明摆正了妹妹垂下来的两条麻花辫,轻声嘱咐,“等着,大哥叫未来阿嫂给你做花褂?”
妹妹笑了:“那我给你们剪窗花,我会剪红双喜。”
“好。”蛇仔明点点头,又摸了摸他们的头,这才依依不舍地走。
他走了没多久,家门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蛇仔明顿了顿,心想大概后妈被自己闹了一通气不顺,转头迁怒于两个小的,他待转身,却明白就算自己回去了也不过再吵多一次,于事无补。
他有心给金桂好日子过,有心要拉扯弟妹,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不介意照料烂赌鬼爹一二,然而他做不到,他深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身无长物,虚掷光阴,他除了收数看场吓唬吓唬不明就里的普通人,居然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曾经在圣心大教堂跟着神甫念书,想着长大绝对不要像烂赌鬼爹的孩子,想必也料不道,原来他方耀明长大后是个这么没用的人。
蛇仔明沮丧得几乎想落泪,他忽而想起第一次斩手指,那个男戏子恐惧得发抖,他也恐惧得发抖,然而易先生照他屁股踹了一脚厉声骂:“**快点动手!”
他于是大吼一声,手起刀落,骨头连肉被斩开时一股血流了出来,新鲜的血涌出来那瞬间其实是没有味道的,透亮,鲜艳,然而只要跟空气一接触,它就开始变得浑浊、肮脏,血腥味随即而至,令人作呕。
他想,大概是这血腥味令他婉拒了易先生的提拔,然而易先生说什么来着?
他说,小子,江湖多风波,我等着你来找我。
一语成谶。
6
蛇仔明一直等到中午,才看到易明堂从里头出来。他照常一身天青色长衫,头戴毡帽,身后跟了个少年郎,单薄得紧,把和顺帮帮众那一身威风凛凛的黑褂黑裤穿得像偷大人衣服一样松松垮垮,正是那个替他传话叫他滚的小厮。
蛇仔明一下站起来,揣着手小心跟上去,讨好地,一叠连声地叫:“易先生,您出门啊,易先生,您还记得我吗,是我,我叫方耀明,大家都叫我蛇仔明,上回我跟您做事,您还记得不,十八甫路,您当时教过我,真是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哪易先生,您能不能听我说两句话,就两句……”
易明堂目不斜视,一把挥开他,跟甩条烦人的狗似的。他力气大,蛇仔明险些被掀翻,踉踉跄跄直起身时,易明堂已带着小弟走开。那少年边走边回头看蛇仔明,易明堂伸手毫不客气拍了一下他的头,一阵风吹来,他们的对话隐约传来。
易明堂道:“看路。”
少年郎带着怯意问他:“易先生,那人还跟着我们,要不要我去叫他别跟了?”
”你叫就有人听?“易明堂淡淡地道,”这条路又不是我开,谁爱走就走,与我何干。“
少年郎为难地道:“可是他一早就来,已等您等了好久。”
“都说了与我何干,”易明堂声音中带着不耐,”小子,老大让你来服侍我,我也没其他要求,就这四个字给我记牢咯,遇事多念两遍,少沾很多麻烦,懂吗,走快点。”
少年显然吓到了,慌慌张张地道:“哦,哦好的,对不住啊易先生。”
他们渐行渐远,蛇仔明有些泄气,撸了把脸,还是认命地跟了上去。
不然怎么办,他想,能走的路不多,眼前这一条趟进去还不知道是福是祸,然而对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来说,除了闭着眼往前走,似乎也没更多其他的选择。
跟得久了,他发现易明堂颇为奇怪,大中午原以为是出来找东西吃,然而易明堂却并不往酒楼食肆走,反而七拐八拐,来到西城一片街市上。街市人来人往,卖吃的摊档连排挡都不算,往往不过一个挑子几张板凳,连桌子都没有,倒是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往来的食客大多是附近做苦力或工厂里头的工人,花两个铜子买份东西,斯文的拿报纸一裹,一路走一路吃,报纸上的油墨都印到包子皮上也照吃无误。也有那些蹲在路边骑楼屋檐下的,捧着碗面哚得满头大汗,吃完筷子连碗往地面上一丢走人,自有食档的小伙计们准确无误地寻回去洗。
这里是蛇仔明熟悉的地方,是他负责收数的几条街之一,不记得有多少时日他就是这样无所事事从街头走到巷尾,跟香油铺老板娘调笑两句,与相熟的菜贩子互打招呼,给巡警递烟称兄道弟,威吓敢欠平安钱不给的小商小贩,有时候遇上争吵斗殴,他甚至还要充当调解人。
一路走来已有不少熟人叫他,蛇仔明心不在焉地应着,错眼不觉,易先生带着那个小崽子已不见踪影。蛇仔明急了起来,一通乱找,忽而在一个卖粥的摊档那瞥见易明堂。
他坐在简陋的小桌前,长衫掸得笔直,仿佛眼前不是吃一碗平淡无奇的粥水,而是赴一次正儿八经的宴饮,不仅腰板挺立,脸上不苟言笑,伤疤明显,然而只要他一抬眼,目光冷冽之中总是或多或少带着嘲讽之意,仿佛世上种种不过一场滑稽戏,你方唱罢我登场,却将他乡作故乡。
这原是一个靠近易先生的好机会,然而蛇仔明却临阵退缩,他从小对人的情绪感觉敏锐,隐约觉得此时的易先生只想独处,连坐在他身旁的小跟班都想一脚踹开,他之所以不踹,大概因为那孩子太瘦,踢他没什么意思,蛇仔明要是傻不拉几地凑上去,正好给易先生练脚。
蛇仔明只得蹲在不远处,顺手买了个大饼啃着,一边啃一边观察易先生,越瞧越觉得他坐的地方分外眼熟,忍不住心头一跳,抬头对卖大饼的阿叔问:“喂,那个档口,是不是以前乡下佬卖鱼肠粥的?”
“是啊,阿明仔你忘了,上次你不就是在那被人打崩头?”
蛇仔明诧异:“乡下佬呢?”
卖大饼的中年男人在这条街上已开档十几年,几乎算看着蛇仔明长大,小时候蛇仔明被后妈苛待饿饭时还曾匀过两个饼给他,这点小恩惠让两人从此相处甚欢,彼此间说话也没什么避忌,此时一听他问便笑骂道:”你还问,那个乡下佬怕死你秋后算账,一早就跑路了,听人说又回了乡下。要我说你也真是,世道艰难,人家也是辛苦撑个粥档而已,何苦搞到他生意做不下去?“
蛇仔明摸后脑勺骂:“不是吧,你没见那一日我流了那么多血,难道是我先动手?行了行了,越老越啰嗦,我问你啊,现在接档是哪个?”
“哦,阿品嘛,你也认得,他还是卖鱼肠粥,这小子会做什么生滚粥,不还是把东西随便剁后丢入锅而已……”
蛇仔明看着那个掌勺的挡主,狐疑道:“阿品我当然认得,但现在站那的是谁啊?”
阿叔探头,咦了一声:“对哦,这谁啊,阿品那个死仔呢?”
他一句话没说完,变故突起,那个掌勺的男子舀起一扫滚烫的粥径直朝易明堂脸上浇去。易明堂反应迅速,飞快侧身避开,粥水顿时泼了一桌。那男子见偷袭不成,把铜勺一丢,瞬间抽出一把杀猪刀劈了过去,易明堂一脚将桌子踹过去,挡住他的刀,反身拎起竹凳子砸了过去,被那男子杀猪刀劈成两半。
就这瞬息工夫,他已退到几米之外,那男子举起刀冲了上去,易明堂左右跳动避开刀势,反身一拳过去正中男子的腹部,打得他弯了腰,易明堂再绕他背后手肘下屈,咔嚓声中直接将他撞倒,正要空手夺下他手中的杀猪刀,脑后一阵风至,易明堂忙就地一滚,身后一截扁担啪的一声重重打到地上,转头一看,挑着青菜担的男子从身后摸出一把小斧头劈头劈脑便扑了过来。
易明堂瞳孔微缩,在那人斧头将至时不避不让,头一侧避开斧头锋利一面,左手飞快攥住那人持斧头的手腕,右手一转,手上多了一把利刃,转过身抵住拿斧头的人脉门,腿侧踢出,准确将拿杀猪刀的男子踹翻,冷声道:“本来不想见血,可谁让你拿了我最烦的东西往我脸上招呼?”
他话音刚落,刀锋已顺着手一划一挑,那人惨叫出声,易明堂眼疾手快将他丢开,刚刚好避开他血管迸射出的血液。
“我的手……”那人捂住伤口疼得直叫,“死扑街,断人手筋……”
易明堂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朝拿西瓜刀那人走去,他气势太盛,那人吓得腿软,四下乱看,慌忙间抓住跟着易明堂一块来的少年挡在胸前,刀架在少年脖子上色厉内荏喝道:”别过来,过来我就宰了他。“
少年吓得脸色发白,欲哭不敢哭,哀求地看向易明堂,也不敢出声,似乎明白自己什么都不算,不够格成为足以要挟易先生的筹码。
“我叫你别过来呀,我真宰了你信不信,我动手了!”
那人拿刀的手分明在抖,在少年脖子上割开细细血线,血慢慢流了下来,少年终于哭出了声。
易明堂脚步没有停下,下垂的袖子中只亮出半截**,宛如闲庭漫步走了过来,他进一步,那人就拖着少年退一步,在易明堂快靠近时大吼一声,把少年往他身上一推,随即挥刀砍了过来。易明堂抓住那孩子往自己身后一拨,顺着刀的来势欺身而上,反手夹住那人拿刀的手腕一折,那人惨叫一声,刀落了地。
就在此时蛇仔明慌忙大声喊了句:“小心!”
易明堂闻声转头,目光中流露有一丝诧异,就在此时,他眼底余光瞥见刀尖寒光,本能地伸手一挡,手掌剧痛,低头见到适才被吓哭的少年,此刻依旧怕得要死,双唇颤抖,脸色灰白,他拿刀的样子也很窝囊,双手握着刀柄还是止不住颤抖,看到易明堂手抓刀刃处慢慢渗出血,他更加怕了,恐惧地不知如何是好,手一松,刀哐当一声掉到地上,有血的一面顷刻间沾染了黄土。
那一刹那,蛇仔明刚好扑到他们跟前。
他发誓看到易明堂在笑,那是一个标准的易式讥讽之笑,轻飘飘得就如大中午太阳下的烟尘滚滚,淡漠得如一阵风吹过的沙粒,片刻间又了无痕迹,然而却再一次令蛇仔明感到,那笑嘲讽的不是针对具体哪个人,而是对这世道,这所有的人,这太阳下重复挣扎的蝼蚁般的各样人生,包括他自己在内。
那笑很快烟消云散,快得让蛇仔明以为自己看错,他正想仔细看,只见易明堂伸出手,还没碰到那少年,他已经被吓得连退好几步,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惊恐地瞪大眼浑身颤抖。蛇仔明看易明堂一脸煞气走过来,忙冲四下大喊道:“看什么看,快喊差佬来啊,这两个歹徒光天化日持刀**大家都看到了,还不赶紧让差佬来抓人!”
周围人反应过来,登时有人跑去喊巡捕,有人围住那个手筋断了的不让他跑,那西瓜刀的见势不妙要溜也被人围住一顿乱打,群情激奋起来。要知道街市上日日千篇一律,持刀**这种事若平时当然不敢管,现下凶徒已被人收拾的差不多,痛打落水狗怎能放过,也当调剂生活了。
乱哄哄中,易明堂走到少年跟前,居高临下讥讽地道:“了不起,刀都没拿稳就敢对着腰眼捅。看来在和顺帮没白混。”
“我我我只是一时糊涂,真的,我再也不敢了,先生,求您高抬贵手吧,求您饶了我吧,呜呜,我再也不敢了……”少年吓得不行,忍不住又一次哭出了声。
蛇仔明看不过眼,蹲下来平视他,好声好气劝:“哭个屁啊,问你什么答什么,别忙着求饶,快说吧,是哪个王八蛋叫你来的?”
少年抹了把泪,把自己的脸抹花,哽噎着问:“我,我要是说了,能饶了我么?”
“真是,我说你这人也不是小孩了,怎么一点道理都不懂?”蛇仔明喝道:“还没明白啊?哪个叫你来的,哪个就存心要害你。也不想想,就这两个软脚蟹,加上你,也配对易先生动手?明哥我今天心情好,指条大路给你走,像火烧眉毛,刀架脖颈这种要命的时候就别讨价还价了,讲真话,有一句说一句,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你。”
少年果然听了进去,他哭了会,期期艾艾道:“是,是阿城哥,他说,易先生斩了他一根手指,他也不贪多,想要易先生拿一只手还,他给了我钱,要我看准时机补一刀。我我其实哪敢补刀啊,刀拿出来也就是做个样子,不能白拿钱不做事……”
“给了你多少钱啊?”
少年踌躇着不敢说。
蛇仔明举拳头威胁:“信不信我打你啊,讲。”
“十,十块,”少年急急忙忙道,“真的,没骗人。”
“十块钱你就敢卖命,”蛇仔明气笑了,照脑袋狠狠拍了下骂:“蠢死你算了。”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触到少年了,他眼睛里又浮上泪花,抽抽涕涕哭着说:“十,十块很多了,高小学费一年六块,杂费加书册费最多两块,我还能剩两块钱呢,够,够了……”
蛇仔明愣了,他想起之前听人提到过这个事,市**为了推广新学补贴公办小学,大家给它起了个名叫“栽培费”,每个小学生一年才收六块钱,然而就这六块钱也不是谁都能掏得出的,就算掏得起也觉得没必要,有条件读书**字的早就去上私塾,苦力劳工的子女读个高小到来不去,关键是读完还谋不到生计,不如别浪费银钱。
然而他没想到,这个小崽子却怀揣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就像很多年前的自己,忍着神父动不动体罚,拿藤条抽手心,大冬天顶水桶立门边也想咬牙念下去。
蛇仔明只是出神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即像掩饰什么似的噼里啪啦朝少年脑袋上一顿乱打,少年双臂护头躲得狼狈不堪,蛇仔明一边打一边悄悄看易明堂,发现他脸色没那么难看了,这才佯装手酸停了下来。
他耍这点小手段自己也有点唾弃,然而怎么办呢,易阎王手黑,真让这小崽子毁在这么稀里糊涂的事上多不划算。
他小心地问:“易先生,您看,这小东西怎么办?”
易明堂掏出雪白的手帕,按在自己手掌的伤口上,淡淡瞥了蛇仔明一眼,支了支下巴,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蛇仔明赶紧踢了那孩子一脚,骂:“赶紧滚回家去吧,小小年纪学人拿刀仔,我看你是嫌命长。”
他说完再看易明堂,发觉易明堂已经转身离开,蛇仔明快走两步跟上,脸上挂着笑,那笑容原本刻意为之,然而挂的时间久了,却变得可怜兮兮起来。
“哎呦,易先生您的手!”蛇仔明热心地道,“我带你去包扎一下吧,这条街上我有相熟的大夫。”
易明堂看着他,直看到他脸上的笑挂不住了才不紧不慢问:“早起等了一早上,又跟了我一路,你有什么事?”
“没,也没什么大事,”蛇仔明讪笑,“就是上次,我……”
“几个虾兵蟹将,害得我还得去收拾手尾,”易明堂低头掏出怀表看:“跟我聊聊?”
蛇仔明眼睛一亮,结结巴巴道:“好,好啊。”
“你叫什么来着?”
“蛇仔明,不不,我有名有姓的,我叫方耀明。”
7
后面的事跟做梦似的。
蛇仔明跟着易明堂走回头路,原以为回和顺帮,结果七拐八拐,云里雾里,绕过星罗棋布的巷子,走过深浅不一,崎岖不平的青石板路,来到一处河涌口,沿着石板桥边的台阶下去,正眼就是三艘停靠的花船。所谓花船是名副其实的”花“,船头仓门上悬挂雕龙画凤的三重花牌,一眼瞥过,牡丹秋菊芙蕖腊梅样样具备,乱花丛中迷乱人眼。蛇仔明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还没来得到近前,只闻到一股浓厚的熏香夹杂着河涌的泥腥味扑鼻而来,先就让他怯步不前。
蛇仔明不想叫易明堂看出怯意,大大声道:”先生要来饮花酒啊,这我知道,酒不错,老举们唱曲也算好听……“
他还没把往日从弟兄们那听到的逛妓寨花船见闻抖擞出去,就看见易明堂越过他,冷着一张脸大踏步走上甲板,一脚踹开门厅,惊动了里头的人。
老鸨跑了出来,叉腰骂:“哪个急色鬼踢门,不知道这个时辰大姐们还在睡觉吗……”
她话音未落,易明堂已经一手拨开她直接跨入船舱。随后一阵乒铃乓啷打斗声砸东西声音传来,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咒骂声,不到片刻,易明堂转身出来,脸色如常,只是手里像拎鸡鸭一样拎着一个后生仔的后颈。
那人脸上已经被打肿,被易明堂一路拖了出来,拼命挣扎着,只可惜丝毫挣脱不开。
蛇仔明看得呆了,正要上前问这谁啊,就听那人破口大骂:“易明堂,丢你老母,别人怕你我才不怕,敬你一声先生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有种就他妈在这里浸死我,浸不死我,老子回头照样找人搞你!”
易明堂二话没说,立即将他拖下船丢入水里,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那人扑腾着上岸,手刚碰到石阶,易明堂早已伸手将他拎起来,按头强行压入水中,等他四肢抽动得不是那么有力了再揪着头发拎出水,还没待那人缓过神来,又用力按入水里。
如此反复三四次,再提起来时那人已奄奄一息。易明堂把人丢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既没有像蛇仔明以为的那样如说书里的江湖侠客那样讲两句充场面的话,也不对被自己弄成死狗一样的城仔耀武扬威。他只是低头看着城仔,目露些许嫌恶,似乎怪他害自己湿了裤脚。
就在此时,一个衣襟半掩,来不及梳头的年轻花姐从船舱里踉踉跄跄扑过来,扶着他喊:“阿城哥,你怎么样啊阿城哥,你不要吓我啊。“
花姐使劲掐城仔的人中,又拍脸揉胸口弄了半天,人终于咳出一口水来,花姐顿时松了口气,转头求老鸨带人去请大夫,又求龟奴帮忙把人搬回船。
老鸨是见过世面,没有动弹,只懒懒地道:”别多事啊,不知头不知尾你就敢插手,谁知道你这个阿城哥惹了什么事,管什么管,管得过来吗?“
花姐呆了呆,看向易明堂,软声哀求道:”这位先生,你,你教训也教训过了,出气也出了,无论阿城做了什么,我都代他赔礼道歉,你看可以吗?“
她声音柔媚温婉,正是花船上练就的看家本领,寻常男子听到只怕上不上道都会给美女两分薄面,只有易明堂毫无反应,反而带了点纯粹的好奇问:“这你相好?”
“我们同乡,自小一块长大,先生呀,阿城哥是个苦命人,自小没了亲爹娘……”
“停,”易明堂打断她准备声情并茂的表演,“他的钱是你给的?”
那个花姐顿时有些不安、羞愧,做她这一行“□□无情”才是根本,她耳闻目睹,自然晓得贴钱给相好会遭人耻笑,然而冷不防这么被个陌生男人单刀直入地问,还是忍不住辩白道:“我,我,我在船上做事咧,藏不到钱的,阿城哥知根知底,我同他都讲好了,我攒一点,他挣一点,赚够钱就给我赎身……“
“难怪有钱雇人来砍我的手,”易明堂目露讥讽,对着阿城道,”行啊你,花女人的**钱都花得这么爽,看来那一日教你的规矩算是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