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子话音未落,王安石突然上前一步:“官家,言事者岂能擅杀?”
这是大宋国策,对于犯官可以流放,却绝不能杀。赵顼没想到王安石会突然站出来,胸中立时生出了恼恨:“为何不可杀?难道王卿要放任这荒唐之言传遍天下吗?”
面对天子的怒火,王安石却摇了摇头:“杀朝廷重臣,总需昭告天下。官家莫不是要让天下人,皆知其人因何获罪吗?”
赵顼愣住了。是啊,就算是天子杀人,也是需要理由的。可是他能用什么理由杀沈括呢?难不成要把这“日心说”也昭告天下?他当然是不敢的。
可是不杀沈括,他又觉得心底难安,浑身颤抖不休,似乎连足下大地都摇晃起来。
王安石见天子面上神情,也叹了口气:“天道如何,又岂是寻常人能妄议的。身为监天官,沈括口出妄言,自该去职。不过其人敢任事,不藏私,却未尝不是个纯臣。”
这话是在劝谏,想要救沈括的性命。却也未尝不是告诫天子,能冒着如此危险进言的沈括,不是个佞臣。若是佞臣,他自然可以把这一摞的记录藏下来,给天子想要的答案。能拼死谏言的,不是纯臣又是什么?杀了他,必然是天子的过失,是能在史书上记上一笔的污点。
赵顼是立志要做圣君的,这话不免让他稍稍冷静了一点。看着依旧垂头不语的沈括,和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王安石,赵顼突然觉得心底有哪处乱了。
沉默了良久,他开口了:“难不成孔子、董子所言,都错了吗?”
这一问,沈括和王安石都知道问的是什么,也知道其中凶险。沈括沉吟良久,方才道:“天地自有其道,不为人言改。”
王安石答得却比他圆滑多了:“天无垠,星辰亿万,何止日月。官家贵为天子,不当以日月为忧。况且阴阳有定数,天地本有其理。”
他并没有否定“天人感应”,而是把“天”的概念再扩大了些。就算地真的绕日而走又如何?天子是“天之子”,并非“地之子”或“日之子”。为了这点变化忧心,岂不是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