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封故父母离婚之后,他母亲精神状态不稳定,无法照顾他。初中周封故便住在姑姑家,在十三中窝着。
周封故一进门,便看见何玉芳坐在沙发上,全身紧绷着。他走过去问:“你来干什么?”
何玉芳身形看上去比以往消瘦了许多,完全看不出年轻时那股漂亮傲气的味道,头发也只是草草扎着,一双大眼往里凹,看着空落落的。她看见周封故,努力地挤出温柔笑意:“小故,你回来啦。”
周燕从里屋出来,平时也是管不住周封故,即使周封故挂断了她那么多个电话,也不提了,只说着:“你怎么对你妈妈这个语气啊小故。”
周封故深吸了口气,忍住了差点倾泻而出的糟糕情绪,直接往自己屋里走,“我累了。”
关门声不大,何玉芳的抽泣和周燕的安慰透过门缝钻了进来,周封故坐在书桌旁,慢慢握紧了拳。
多年前何玉芳无助的眼泪和歇斯底里的叫喊仿佛又回到了他耳边,年轻时候如此张扬的美人,被婚姻折磨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实际上来说,他的父母在年少时的恋爱轰轰烈烈,但是这两个人完全不适合收起性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管着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父亲提离婚这事周封故并不意外,而母亲那些年越来越敏感,责怪和抱怨无处发泄,便都向着小小年纪的周封故倒。
“你爸肯定是在外面找了别人了,他怎么这么狠心呢?”
“那个小孩是不是你爸的偷偷生的啊?小故你告诉我啊——”
“于烟烟……你们班的于烟烟……周封故你考试满分有什么用!连你爸爸都留不住!”
懵懵懂懂的周封故无辜承载着何玉芳的恨意,而在于烟烟接近自己的那一刻,他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只是小孩争吵时常用的一句“我恨你”,便把稚嫩天真的于烟烟打入了地狱。
而等周封故长大后,何玉芳才清醒了神智,试图挽回那些令人心碎的过去。
可自从于烟烟坠进湖底,周封故就再也得不到一句原谅了。
于烟烟沉默寡言,没什么朋友,上课在学,课间也在学,似乎学习是她度过空闲时间的唯一方式,她总是下意识地把作业本揉得发皱,把刺红的分数也遮住。明明一直在学,却没有用心,仿佛只是找一个方式,自我逃避。
之后周封故似乎一直能感受到类似于烟烟的那种眼神,在那些抱着作业来来**,默默夺取优异成绩的女生身上;在那些常常低头握笔,抬头看黑板的学生身上;在那些明明坐在第一排,却故意往最后一排走,偷偷看着自己的那些女孩身上。
那些眼神都很胆怯,却暗含好奇与惧意,如柔软丝线缠成绳,将周封故牢牢困住。
曾经有一次,众人吵闹间,有个路过的女生撞到了他的手臂,那是个很像于烟烟的女生,不自觉缩着身体,习惯性低头,紧张的时候会紧握着手,她明明急红了眼,对着周封故说抱歉。
周封故却似乎看见那个女孩的脸渐渐替代成于烟烟的五官,对他惨笑着:“你怎么没有跟我一起死啊?”
“周封故,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不跟我一起死啊?”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将周封故拉回了现实,显示的是一串座机号码,他接通了,对面传来陈时的声音,“你到家了吗?”
手机号是周封故给她的,陈时掏出笔写在了手心里。
“嗯。”
被陈时这么一打搅,不知为何,周封故心里沉闷的钝痛感觉忽然一扫而空了,陈时犹犹豫豫又说了一句:“周老师很关心你的,你听话一点。”
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立场,叫自己听话一点。
周封故第一次见陈时也是在老套的年纪大会上,年级主任点名表扬了当时月考的第一名,名字叫陈时。
那时高应还龇牙咧嘴,“这些文化人的名字怎么这么怪,还诚实。”
周封故本来以为陈时也是像于烟烟的那类女学生,但很奇怪,陈时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在不该执着的地方执着。
包庇男学生抽烟,趁放学没人潜入他人班级,在教导主任面前撒谎举报,生气之后转身就走,又对着自己十分笃定地陈述着:“你不讨厌我。”
周封故好像又看见于烟烟站在他身边,好奇地问自己:“你不讨厌她吗?”
你不害怕她吗?不害怕会把无辜的她也拉下来,让她成为下一个于烟烟吗?
陈时好像是不一样的。
她的眼神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样,这眼神在最深处藏着悲悯和怜意。
对着在苦海里无意再挣扎的周封故说:抓住我。
你不该在这的,抓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