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看不见楼房了,绿树飞过,天空湛蓝无云。
车速放缓,开始走上坡路,一路都鸣着笛。
糟了,盘山路,被卖到大山里去了。能不能跑掉可真难说。
雪里懊恼,这一手好牌让她打得稀烂,春信还安慰她,“别怕,我们还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我就开心。”
和冬冬在一起就好,干什么都好,被卖到大山里春信也不发愁,反正冬冬在呢,世界末日都不怕,心态超好。
进了山,春信人也精神了,常常睁圆了眼,脸贴在笼子上,定定看着车窗外。过会儿扭头跟雪里说:“我看到槐树了,槐树开白花,花可以吃。”
雪里“嗯”一声,“我在康城的时候,我奶奶给我做过槐花饼。”
“好吃吗?”
“还行吧。”
“什么味道呀?”
“花味儿,饼味儿。”
说了当没说。
春信继续贴着笼子费力地看窗外,看累了就靠在雪里肩膀上,“还要多久才到啊。”
雪里捏捏她的手指头,“你不害怕呀。”
春信说:“到底是什么人要花钱买我呢。”
她是真想不明白,妈妈、爸爸,爷爷奶奶都不要她,她的亲人全都不喜欢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竟然还要花钱买她。
车子停下,开车的男人打开笼子提她出去,她原地伸个懒腰,回家似的松快,“终于到了。”
男人挺意外她的反应,春信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对方更加莫名其妙,春信已经跟他聊起来了,“买我的是什么人家啊?我爸爸不要我了,我爷爷奶奶也不喜欢我,他们不要就算了,我希望这家人对我好点,别老打我骂我。”
想到她是被亲爸给卖的,男人倒也不意外,只是笑,别的什么也不讲。
雪里隐约听见火车的鸣笛声,她回头看,车子是从土路上开过来,路两边有碎沙,山里可能有沙厂,这是沙厂修的路,大车的痕迹很明显。
路边有栋红砖砌的平房,两层高,门前有个院坝,院里有棵树,没有围墙。
房子不大,一楼是堂屋和灶房,二楼住人,房子里出来两个女人,提着她们上楼顶。房顶上有间青砖小屋,应该是后来加盖的,女人也不关她们,锁了楼梯口的大铁门就下去了。
这还不是终点,这里的山还不够深,只是个中转站。
哪怕她们全程跟随,头脑也保持清醒,还是不知道这是哪里,面包车走无标识的土路,看不到路牌,当然也就搞不清楚方位。
俩小孩在房顶上转悠,弯腰往下看,两层楼五六米,对于小孩来说,这太高了。
屋顶上的小房子没有门,里面一张小床,一个方柜,一根三条腿的板凳。
为什么不把她们关在房间里呢,雪里很快知道了答案,还没过半小时,那辆红面又回来了,两女一男合力从房子里把一个女人押上车。
那个女人头上套着米口袋,双手被反绑,她剧烈挣扎,被踢中膝盖跪倒在地,男人快速用麻绳捆住她的脚丢上车。
红面绝尘而去,两个女人返回房间,不一会儿上楼送来饭菜,拿根木棍“邦邦邦”敲着铁门,唤狗一样,“吃饭哩。”
春信伸长脖子凑过去,“吃啥好吃的。”
那个女人竟然也回答她:“素豆角,素南瓜,米饭。”
一个铝盆里装的煮南瓜和豆角,两个小碗装的米饭。
春信把碗端过来,“我超级喜欢吃豆角。”
那女人走一半回头看她,春信说:“这个南瓜好甜哦。”
可能是没见过话这么多的小孩,女人下楼下到一半,又折返伸个脖子在那看。
春信和雪里蹲在地上乖乖地吃饭,觉得米硬,还知道把菜汤倒进碗里泡着吃,叽叽咕咕说些大人听不懂的小孩话。
整得她挺莫名其妙的。
山中蝉声不绝,烈日炙烤下,平房顶上气流虚幻扭曲。吃完饭她们就回到小房子里去睡觉,女人上来收碗的时候,从大铁门口看见她俩睡得很熟,可老实。
傍晚时被敲铁门的声音吵醒,俩小孩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去吃饭。
还是中午吃剩的豆角南瓜,那女人靠在墙上看,哼了一声,“你们两个倒是安逸,吃了就睡,睡了就吃。”
春信抬头说:“我在家也干活的,我会洗碗和扫地。”
雪里一般是不讲话的,且旁人说什么她基本上没有反应,看起来像是脑子不好使或者耳朵有问题。
那女人下楼去,过会儿上来往地上放了个小碗,竟然是小半碗回锅肉,虽然也是吃剩的,好歹是能见点荤腥了。
春信“哇”一声,“谢谢阿姨。”
之后一大一小不知道怎么就聊上了。
一般被拐来的小孩,离开家来到陌生的环境,就算不哭不闹也都是害怕的,刚领回家的小猫一样,团在角落里不吃不喝。
人贩子可没那么好的耐心,不听话揍一顿就老实了。
春信呢,平时应付老太太的经验全用这上面了,叽叽喳喳个没完,一直跟她打听买自己的人家,又说自己爹不要妈不要,谁也不喜欢,在家里本来也是呆不下去了。
她自己想不到这些,都是奶奶平时跟她讲的,告诉她,她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这种话雪里在尹家常常听到,春信复述时几乎一字不差。
女人靠在楼梯扶手上跟她说:“因为你是女娃娃,你要是个男娃娃,你爹肯定不会卖你。但是也有要女娃娃的人家,要女娃娃的多得很。”
春信歪歪头:“为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