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迟疑:“当真。”
平心而论,池郁是极好看的男子。这种好看并不单是相貌,而是周身散发的那种气息。书里所描述的温文如玉、谦谦公子,大抵就是他这副模样。虽然我总觉得,他并不如面上这般好相处。
我又想到锦瑟说的那名绝色公子,锦瑟将他说得天上难有地上绝无,那人,是否当真如此优秀?
人是一种高深莫测的东西,真正厉害的角色总会掩去自己的锋芒,将无害的一面展现出来,而后出其不意趁其不备,一举拿下他人。
我坚信池郁是这样的人。
他似乎不怎么满意我的答案:“花开还是个孩子吧?”
“十六。”
他微微诧异,莞尔一笑:“差点忘了,你比锦瑟还大一岁。”他看了看我,“比起她你要瘦弱得多。”
我不以为意,说:“嗯。”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锦瑟虽比我小,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副待人采摘的少女模样,而我却依旧瘦小平板,一点都没有娇柔之姿。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眸微眯,笑说:“花开,你还记得我来山上几年了吗?”
我并未多想:“六年。”
“嗯,整整六年。”池郁拿起一盏酒杯,细长的手指映着瓷杯,润白光洁,“我还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正拿着根竹竿子准备去钓鱼,被师母给拎了回来。”
我也记得,那日春光正好,池郁穿着一身浅青色长衫,面如冠玉,笑若春风。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比武,你……”他忍俊不禁,“你好大的力气,竟打断了我三根肋骨。”
呃……
我有些惭愧:“师兄,我不是故意的。”说来奇怪,我生来瘦弱,吃再多也不见长肉,却不知道为何有一身蛮力,幼时不懂收敛,经常劈断椅子或拍裂桌子,不知吓跑了多少家丁、丫鬟。幸亏后来知道了轻重,开始学会收放,到现在几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状况。
池郁边笑边摇头:“我当时还想你是不是对我有偏见,不然为何下手如此狠毒?”
我愈加内疚:“当然不是,是我出手不知轻重,误伤了师兄。”
他见状笑得更欢:“既然你这么愧疚,不如陪我喝一杯?”
我看着另一杯酒,微微迟疑:“若是我喝醉了,再出手伤了你可怎么好?”
池郁笑容一僵,立刻说:“我突然想起你也才十六,姑娘家喝酒也是不好的。”
“嗯,师兄说得对。”
“还有,花开……”
“嗯?”
“其实我现在也没那么弱,真的。”
池郁突然安静了下来,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惬意随性。我也只搂紧了小白,没有说话。
今晚的池郁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我和他并不熟悉,所以不论他怎样,我只要等他愿意将淘淘还给我便可。
他也不觉得这样的沉默有何不妥,只兀自一杯接一杯地倒酒、喝下,直到面色微醺,才又开口对我说:“花开,你说男子为何要三妻四妾?”
我顿了下:“呃……约莫是因为食色性也?”
他唇角微抿,似是嘲讽:“可娶了又扔在一边,想起来的时候看你几眼,想不起来便任由你死活,既然这样,还不如不娶。”
我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
他玉冠微松,几缕发丝掉落,散在他的耳际,平添几分落寞:“他可知她天天都在盼着他。”
我有些后悔,或许刚才我不该答应陪他,这样便不会听到这些。我暗暗叹了口气,说:“师兄,我先……”
他修长的食指忽地暖暖地贴在我唇上,低声说:“不准你走。”
我定定地看着他,最终轻微地点了下头,心底颇为讶异,他怎么会知道我要说什么?
池郁收回手,单手抵额,静静地看着我:“花开,如果我像你这样该有多好。”
我挑眉:“我这样?”哪样?
“十年如一日,待人疏离,不动怒,不大喜。”他缓缓地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是否该将这个视为对我的夸奖?
“花开啊花开,”他伸手掐了掐我的脸,“你这张没表情的脸有时候还挺顺眼的。”
……我应该将这个视为对我的夸奖。
他似乎有些睡意,直接趴在了桌子上:“花开,我先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我颔首,看他渐渐入睡。
夜里的月光洒到他脸上,静谧幽亮,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月光朦胧,抑或是他的睡颜惑人。
许久之后我起身,从他膝上将已经熟睡的淘淘抱起,转身欲走时却被人扯住了袖子。
“花开,”池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他说:“花开,答应我,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要讨厌我。”
夏季多阵雨,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瞬间便阴霾了下来,天际雷光乍现,偶尔几声闷雷,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我和娘一起将外面晒着的药材收了进来,一人一边整理,将其中已经干透的药材放入袋中。
“花开,”娘手上拣着药材,头也未抬地说,“下个月是你的生辰了吧?”
我点头:“嗯。”
她抬头打量了我一番,忽然笑了起来:“只一眨眼的工夫,你竟然已经十六了。”她似是陷入了回忆,“我记得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继续说,“只有你爹几个巴掌大,如今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娘今天似乎十分感叹。
娘又问:“花开,你有意中人了吗?”
我摇头。
她伸手拨了拨我的刘海:“也是,你长这么大都没下过山,自然不会有中意的男子。不过十六岁也不小了,是该物色个好人家了。”
我不以为意:“还早得很,书里的姑娘二十岁嫁人的比比皆是。”
“瞎说,书里写的哪能当真。”她有些不悦地说,“都怪你爹,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杂书,好的不写尽写些乱七八糟的。”
“娘,书里的东西很有趣。”比刺绣或抓蝴蝶之类的有趣太多。
“你啊,和锦瑟真是一点都不像。”娘虽在抱怨,眼里却满是宠溺,“她就是太爱闹了,好好一个姑娘家就是喜欢乱跑,不知天高地厚。”
我笑笑,没有说话。
“花开,”娘试图很随意地说出这句话,“我和你爹打算把锦瑟指给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