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静与卫柔,过去都是这种场所的一员,只是在于和中花了大价钱之后,成了包养的性质,两名知书达理又有各种才艺的女子不再对外营业,只在于和中有需要招待朋友的时候方才抛头露面,这让于和中也算是有了偌大的面子。
如今两人住的院子都是于和中买下来的,一切吃穿用度,也都是于和中供养,但谁曾想到,这私下里,竟还会有人过来?
他的脑子里空白了一阵,让下人去找打手,随后,摇摇晃晃地朝小院后门方向过去。
高文静与他在一起之后,院子里安排的人手并不多,于和中悄悄地开了侧门进去,避开了下人,潜往前厅。只见会客的大厅之中,高文静竟还真的给对方奉了茶。来的这人名叫孙康,乃是成都城内的一名大商,据说在武朝时乃是一名将军,武朝覆灭之后带了资本到西南讨生活,性情蛮横粗野,向来为于和中所不喜。
对方此时正没完没了地跟高文静说些胡话。
“……什么童年玩伴,你还真的信那姓于的,我告诉你啊文静,时局变了你才知道谁是人谁是鬼……他说严道纶更紧张,他扯淡呢,严道纶什么出身什么能力,他于和中有什么能力……我跟你说,大家都知道,那李师师乃是宁毅宁先生的人,那宁先生对于和中会是什么态度?没整死他算是大度的了……这一下不是,你看刘光世嗝了,李师师压根就不见于和中……你以为她有事,她不在成都?哈哈,告诉你吧,昨天还有人见过李部长了,她不见于和中,这是什么态度,文静你品品、你品品……我告诉你,跟着他,没前途了文静……”
不知什么时候,于和中脑内嗡的一响,眼中便是一红,他操了个瓶子走出去,厅堂内的两人便都站了起来。高文静双手绞在一起:“郎……郎君……”
于和中咬牙切齿,朝那孙康走过去:“你们这对……”
那孙康昂首挺胸,捋起了袖子,满是横肉:“你干嘛?”
于和中便停了下来。
他此时方才意识到,对方是练过武艺的人,比他高出一个头来,而且过去在外头是领过兵、打过败仗的,自己一介书生,不可能跟他打。
事实上,现在的这种局面下,各方都在盯着他于和中、严道纶这边的变化,他是连这个奸都不该出来捉的。人在富贵时捉奸,将奸夫打上一顿,那是应该的,在落魄之时捉奸,所有人眼里都会觉得你愈发落魄,而且倘若捉奸不成,反被对方打一顿,那就要变成舆论场上彻头彻尾的笑话。
于和中手指颤抖地指着孙康,随后又指了指高文静。他有些听不清楚高文静在分辨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谩骂出来,只过得一阵,他说道:“这院子,是我的……”手中瓷瓶往地上一砸,朝门外大步走去。
离开院子,挥散了马车夫叫来的打手,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上的马车,也不知道马车随后为什么去的城外。这一日外间风雪号歌,外间白雪皑皑的景象掠过,他只是觉得冷,先是心里冷,反应过来时,天快黑了,身上也饿得冷。他让车夫随便给他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吃的东西不多,陌生的房间里,别人用过的被子既脏且臭,黑乎乎的房梁上挂着奇奇怪怪的东西,于和中蜷缩成一团,想想高文静,又想想卫柔,这两个人大概都在看他的笑话吧,整个成都城都在看他的笑话。
辗转半夜,又想起远在石首的妻儿,那是肖征的地盘,如今肖征已随戴梦微杀了刘光世,妻儿接不过来了,他在西南,便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虽还有些钱财,但接下来既不会有人看得起他,也不会有人关心他。
再去到摩诃池的接待室,已是十二月十六的上午了,这一日成都停了雪,来的路上他又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儒生们正奔赴舆论场的身影,可能他昨日被孙康羞辱的事情今日也会变成舆论的核心之一,于和中不愿意多想这些。他在接待室里等到下午,看着这样那样的拜访者来来去去,又在食堂里吃过了晚餐,某一刻华灯初上时,他倒忽然生起了一个念头:华夏军的这些高官当中,竟又许多人没有家人——倘若他们有妻子或是父母在家,白日里也可以招待来访的亲族的,大抵不必等到夜晚。
他在座位上沉沉地睡去。
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轻轻地拍打他的手臂,他醒了过来,伸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想要跟接待员说话:“是不是时间到了……”但此时过来的并不是那接待员。
师师蹲在一旁。她穿着一身简单的青灰色长衣长裤,头发在脑后扎起来,手中拿了一叠什么东西,沾有积雪的鞋面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伸手轻拍了他。
恍然间于和中像是看见了十余年前的另一个“李师师”,依旧如同当年一般的清澈甜美,令人安心。只是又有着与当初在矾楼时完全不同的奇怪的气质,这是过去整个时代都不曾有过的气质,是仅在华夏军里才能看见的气质,他一时间甚至有些分辨不出来自己对这种气质的观感。
“进来吧。”
她领着他穿过积雪满枝头的道路,去到里头摆设简单却又大气的院落里,书房之中生了个小炉子,师师让勤务兵小玲去煮一碗热汤面,随后给于和中倒了一杯热茶。
于和中没有说话,师师坐在对面看着他,过得好一阵,方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