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允安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了。同样的抉择，他才刚刚在凡间做过了一遍。十万凡人还是三界凡人，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如果他还是一个没有见过凡人、没有爱上凡人的古神，他会更容易地选上一选，如今的他却是没有半点余地了。
开始有软肋、开始关注凡人的生死，这样的变化不知是好还是坏，又或许，只有唐小仙一个人能明白允安这点无法选择的难处。唐小仙不悦地回怼日月仙君，痛斥这居高临下、不讲道理的强盗逻辑。
日月仙君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在这里，‘天道’就是道理，你们也可以称之为‘九重天的逻辑’。”
当你的争论对象堂而皇之地不要脸时，任你再聪明伶俐怕是也无济于事。短暂的沉默后是允安先开了口。他主动发问，在这样的逻辑下，他们两个外来者到底应该如何选择？
日月仙君便循循善诱：“青龙，在凡间时你有过两种选择，如今亦然。你可以听我的，认罪赎罪，不必受屈辱极刑，在赎罪之后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你也可以不相信我的话，等着九重天的神罚司来亲自执行，被圈禁被虐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穷匮也地受尽天宫的折磨。你毁得了我的霞光笼，却毁不尽天宫众仙和众法器，其中利害，你应当能晓得。”
他说这些话时，脸上有细不可查的一点得意，像是猎人即将收网时的一点窃喜，又像是凡间的那个日月光引诱别人时常常会有的表情。
唐小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同时，允安又直白地问他：“如何认罪赎罪？”
日月仙君刚要答话，却又忽地闭了嘴。
他回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青龙，不用来套我的话。你只要先做好了选择、立过了誓，我自然会跟你讲讲如何向龙族赎罪。”
他依旧保有足够的敏感和警惕，连讲条件的对谈中都不忘时刻盯紧允安和唐小仙的一举一动。此刻见自己的游说已有一定成效，他也不急着再下猛药，只暗暗舒了一口气往殿门外走去。
“不急，两个选择长期有效。本座一向很有耐心，你可以和唐小仙在这里好好商量。当然了，没有答案之前你出不了这个房门半步，所以，千万不要做无畏的挣扎和冒险。”
这座云和光织成的大屋子隶属于九重天，并非哪个仙家的个人法器，允安还被囚禁在霞光笼中的时候就已经看明白了，以他目前的恢复程度想硬闯出去确实不容易。不过，他并不着急，既然是他自己费尽心思要来的，那一时半会儿自然也不着急离开，他得先办件正事。
允安摩挲着，细细攥着唐小仙的手指尖，看不见的眼睛里一片茫然。他似乎正在思考，下一刻却觉得面上一热，有滚烫的什么东西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地试探着、疗愈着他的伤口处。
是唐小仙轻轻舔了舔他的眼睛，而后，两个人都彻底愣住了。
虽然明知允安看不见，虽然两人早已足够亲密，但这么近的距离和大胆的举动还是让唐小仙自己窘得羞红了脸。
她方才听两个神仙一来一往地谈条件，却发现谈来谈去，也全都是被迫害、被压榨的不平等条约。她不敢想象允安这样的神仙之后要如何狼狈地深陷泥沼中，被鞭笞、被践踏，眼看他如今仍受着失明之痛，便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地想去替他疗伤。
她支支吾吾地解释，说小时候在乡下见过这样的土办法，及时把眼睛里那层受伤的白翳给舔舐干净，或许就能好得快些了，下一刻就被允安紧紧搂在了怀里。
对方的胸腔有轻快的起伏，是允安在搂着她埋肩轻笑。
“傻瓜唐小仙，我的身子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只是，我如今不是神仙了，万一有好不了的伤，往后你的担子可就重了。”
万一得养着一只又看不见、又不能赚钱养家的妖，唐小仙这一家之主可不好做了。她这么一想，终于能在这种时候也有了一点笑意。
唐小仙撇撇嘴，有点儿小傲娇：“你做神仙这么久，什么时候轮到要别人来认证加冕了？”
她为允安的眼睛覆上一层薄纱，一面嘀嘀咕咕地埋怨这九重天上光芒太盛伤人眼睛，自己应当要施法替允安遮一遮强光才好。脱口而出的话说到此处，唐小仙突然变了脸，摆出一个客套的笑容来喊住了即将走出殿门的日月仙君。
“仙君且留步！”
她从允安的怀中一跃而起，整一整裙衫，朝日月仙君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脸。
“仙君你方才一直在说什么复仇、赎罪，却对允安为什么犯错、到底犯了什么错这事闭口不谈，如果只用一个‘背叛龙族’的帽子就要拿捏一个神仙，恐怕还是不够的。”